广西柳州对眉山苏轼的“邀请”
来源: 责任编辑:蒋萍 2019年05月10 10:36:33
唐代柳宗元和宋代苏轼,两位文坛巨匠,分属不同朝代又相隔200多年,他们怎样实现隔空对话?
2018年2月23日,记者从广西合浦启程赴柳州,试图去探寻两位大师的交流交融以及光耀后世的交集——
清清柳江揽城入怀。
北宋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被流放岭南的苏东坡获赦从海南儋州迁调到廉州(今广西合浦县)赋闲待命,不得过问政事。
当年六月十七日渡海,二十三日才到达合浦。遇暴雨,坡翁自海康、官寨登岸,过合浦海,辗转到廉,路途艰辛言语难书。苏东坡一到廉州,就受到太守张左藏和当地名士邓拟、刘几仲等人热情招待。风景优美的邓拟园林清乐轩(今天的东坡亭),便成了他的驻足之处。
这段安心舒适的日子,实是东坡晚年的福运。他常到民间走走看看,结交了很多平民朋友,也记下当地许多民间趣谈。最有趣的当属《记苏佛儿语》。文曰:元符三年八月,余在合浦,有老人苏佛儿来访,年八十二,不饮酒食肉,两目烂然,盖童子也。自言十二岁斋居修行,无妻子。有兄弟三人,皆持戒念道,长者九十二,次者九十。与论生死事,颇有所知。居州城东南六七里。佛儿尝卖菜之东城,见老人言:“即心是佛,不在断肉。”余言:“勿作此念,众人难感易流。”老人大喜,曰:“如是,如是。”不仅生活趣味极浓,还映照着东坡先生对人生的深刻思考。
苏东坡的到来,廉州人把他当作偶像,纷纷模仿他的举止行装。仿制他戴的竹帽,称“东坡笠”;学穿他随身带的泥屐,称“东坡屐”;他爱喝的天冬酒叫“东坡酒”;他熬制的杂粮羹叫“东坡羹”;更有自创的“东坡肘子”“东坡肉”名声在外。他挖掘的井,众人都往而汲水,名之曰“东坡井”:“饮水东坡井,必得状元公”。
以此观之,廉州人对东坡的喜爱,是爱到了骨子里。竟有言称:学东坡者神气,不谙东坡者俗气。
柳州东门古城楼。
那时没有手机电视互联网,苏东坡在合浦留居的消息只靠口口相传。一日,忽有不远千里柳州来使,直奔清乐轩向东坡恳赐墨宝,请他书写韩愈撰写的《柳子厚碑文》。
《荔子碑》等碑廊。
唐代诗文大家柳宗元曾出任柳州刺史,为官清正廉明,移风易俗,植柑栽柳,发展生产,深得民心。后来客死任上,时年仅47岁,令人扼腕叹息。柳州人民尊称他为柳柳州,为他筑衣冠冢,建纪念祠,请韩愈撰写碑文立在祠中。
时过两百年石碑丢失,柳州人闻知东坡先生在合浦,便派人星夜兼程赶来廉州,请先生书之。当时交通极为不便,柳州远在桂中,距合浦路途遥遥,见到东坡实为不易。东坡得知来意,而韩愈、柳宗元正是他仰慕的唐代大家,便欣然应允。细细构思,静静落笔,晚年的东坡,笔下已是落墨如神万般沉稳。“荔子丹兮蕉黄,杂肴兮进侯之堂。侯之船兮两旗,渡中流兮风汨之。待侯不来兮不知我悲,侯乘白驹兮入庙,慰我民兮不嚬兮以笑……”苍劲有力、浑然俊美的碑文书法从东坡的笔端缓缓流出,造就了中华文化宝库的一座丰碑——《罗池庙迎送神诗碑》。柳州人世世代代引以为豪,参观者来来去去叹为观止。
《罗池庙迎送神诗碑》因开头有“荔子丹兮蕉黄”亦称《荔子碑》,还有一个美好的名称《三绝碑》:由苏轼楷书书写,唐代文学家韩愈撰文,内容是纪念柳宗元的故事。东坡绝好的书法、韩愈绝好的文辞、柳宗元绝好的事迹,唐宋八大家中三位重量级人物造就的“三绝碑”名不虚传,成为中华民族“绝美”瑰宝,国家一级文物。
柳宗元雕像。
柳宗元无疑是柳州人最为尊敬的人之一。他于唐元和十年(815年)被贬为柳州刺史,在任四年造福四民,直到病死在柳州任上。柳州人为怀念这位历史巨擘,专门建起了“柳侯祠”。柳侯祠初建于唐长庆二年(822年),名罗池庙。宋崇宁三年 (1164年)改称柳侯祠,清代宣统元年重修。新中国成立后,柳侯祠几经修葺。
柳侯祠为三进古建,主要建筑有中殿、东西廊及东、西厢房。辅助建筑有柑香亭、罗池、柳宗元衣冠墓、思柳轩等。大门匾额为著名学者郭沫若手书。祠内陈列有宋元以来历代石刻近40方,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前文所述苏轼所书《三绝碑》,为国家级珍贵文物(后文再专文浅述)。
如今的柳州,目力所及已是春色满园。数座青峰拔地而起,点缀城区之间成为公园景点;一条柳江曲如臂弯,轻揽闹市于怀中。白天举目可望兀峰高耸,山是那般的清;俯首时见碧江缓流,水是这般的秀。入夜江上长桥卧波,喷泉摇曳起舞;岸边楼群穿空,华灯如星洒满山峦。
柳侯祠第二通门。
唐代柳宗元和宋代苏轼,两位文坛巨匠,虽相隔二百多年,然而他们就这样实现了隔空对话。
记者从合浦启程赴柳州,希望从他们治政为民的角度去探寻两位大师的交流交融以及短短的交集。
路途上,脑海里萦绕着柳宗元登柳州东城门所写《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的诗句:“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而在给《寄韦珩》的诗中,他又写道:“桂州西南又千里,漓水斗石麻兰高。阴森野葛交蔽日,悬蛇结虺如蒲萄。”唐时柳州的僻远、蛮荒跃然纸上,吟之不免略感惊栗。
被贬柳州,是柳宗元之不幸;迎来子厚,却是柳州之大幸。面对当时条件苦寒的柳州,柳宗元并没有颓废。在任短短四年间,他解放奴隶,兴办文教,开凿水井(当年的柳州没有水井,此后才喝上了地下水,此生活方式的改变也带动了人们思维方式的更新),并广植树木,发展社会生产。对于促进当地的生产、帮助人民解决生计问题,起到了相当积极的推动作用,也为后世人留下了千古传诵的治政美誉。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东坡与柳宗元何其相似。公元1098年,苏东坡被贬谪到当时比柳州更为偏远的海南儋州,九死一生之地。儋州是苏轼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那个时候的海南岛还是一片蛮荒,是朝廷流放那些严重的、死不悔改的罪臣的首选地。家破人亡的苏轼已做好了死在海南的准备,叹曰: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当作墓。然苏轼在儋州,不仅没有魂归海南,还留下千古芳名。他开一代先风,兴教办学、发展生产,学生姜君弼“破天荒”成为海南第一位考中举人者。苏东坡推动海南文明进程,是泽被海南的一代宗师,使当时一方“蛮夷之地”从此开始慢慢进入文明社会。渡海北归时,东坡先生写下了“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胜平生”的诗句,或者是他对在儋州成绩的最好总结。
柳宗元在当年植树时,曾写过一首诗文:“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无独有偶,苏东坡也有一首《南乡子》词云:“春入腰肢金缕细,轻柔。种柳应须柳柳州。”看来,东坡对柳宗元大力植柳,自是非常推崇的。 今天柳州已将柳树定为市树,看着那成排成片的垂柳,更会觉得“柳柳州”的亲切。
苏东坡和柳宗元的关联,近千年来,总是这般有意无意地联结着。
苏东坡曾说柳宗元的诗歌“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东坡题跋》卷二),能做到“寄至味于淡泊”(《书黄子思诗集后》)。同时对他的一首七言古诗既赞叹又批评,引发了一场千年之争。这首诗就是柳宗元的《渔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柳宗元的这首《渔翁》写景似有似无,仿佛一幅淡远清逸的水墨画,变幻神秘而又情趣盎然。苏东坡就曾赞叹:熟读此诗有奇趣!但苏东坡却又对此诗提出批评,便是针对结尾两句:虽不必亦可!也就是说,苏东坡认为末两句画蛇添足,可以删去。后辈学者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持续千年,乃至今日学术界诗论大家也都各有所见、争辩不休。
百家争鸣,乃是文化界一大乐事。东坡先生这块“砖”,抛得恰到好处!
柳侯祠内文化雕塑。
东坡文化网 记者 吴晓斌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