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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坪,以及从这里走出的孙光宪(下)

来源: 责任编辑:蒋萍 2019年05月30 16:40:06

江陵远地,扶荆南国之将倾


十几年的访学和游历,在蓉城一带小有名气的孙光宪,大约也因为当年一起唱和的在蜀国任职文友推荐,他回到距贵平不远的陵州府,谋了个陵州判官的职务。


所谓判官,当年就是协助一州太守处理公务的高级幕僚,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或秘书长之类的职务,位置可轻可重。不过在机构尚不臃肿,官员数量不多的旧时,应该说还是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初次致仕,孙光宪自然把所有精力和干练都放在工作上,在这个位置上做得颇有政绩,在当地享有声誉。


向家乡政府文化干事王永根和我们一起探寻孙光宪安葬地——天官坟。


但是晚唐五代,疾速变幻的时局,动乱更替的政权,让孙光宪在家乡专心履好判官之职的第一次入仕仅仅只有短短两年。


公元925元,王衍降唐,前蜀国的历史走到尽头。这一年,孙光宪正好30岁,正值一个人做事的盛年。不过,其所效力的朝廷都已经不复存在,作为一个落魄的前蜀旧吏,蜀中和陵州自然也就没有孙光宪施展才能的舞台了。蜀地、陵州都呆不下去,只得另谋他路。


从嘉州出发,乘舟一路南行,再沿川江东去,孙光宪离蜀出川,前往江陵之地避乱,从此彻底远离蜀中生活。这一走,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此后四十几年,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乡。


动乱更替的晚唐时代,到处是地方割据,群雄各自为政的诸侯国家。偏居荆南的高氏王国就是其中的一个小国。辗转飘零一年,流落江陵的孙光宪幸运地遇到了在荆南高氏王国中任职的蜀人同乡梁震,并得到他的力荐,在荆南高氏五国中出任掌书记职务。


因为受到荆南王国主政者高季兴的赏识和重用,孙光宪由此开始了他在高氏王国中的高级幕僚生涯,先后分别担任过荆南节度副使、朝议郎、校检秘书少监、试御史中丞等官职,虽然是偏安一隅的小国,但他事业的舞台开始逐渐搭建。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由此寄宦江陵不归。


也许是出生草根底层的原因,抑或是动荡纷乱的社会带给孙光宪一种深刻的感伤体验,在荆南四十余年的政治生涯中,他的治事之道,处处体现出希望天下和平统一,统治者勤政爱民,黎民百姓安定富足的思想。


荆南在唐代本辖八州,可是经过晚唐战乱,连年兵火之后,荆南到处井邑凋零,一片冷寂。而当时的荆南国王高季兴却大造战舰,准备与楚国开战。初入荆州、精明干练的孙光宪却以其清醒的头脑,敏锐的眼光意识到据四战之地的荆南,刚刚恢复生气,力量单薄,不应急于扩张,只宜实行休养生息之策,奉行保境安民之举。


庆幸的是,孙光宪的主张和建议被高季兴采纳并在此后一直被荆南国所奉行。正是因为如此,荆南才得以“拓辑离散,流民复归”,恢复了农耕和商贸活动,开始显露生气。区区荆南一隅,能在战乱频繁的五代十国走过整个历程,相对安全繁荣,存在长达五十七年之久,孙光宪委实功不可没。只是,虽处荆南王国决策核心,但孙光宪多数时候“颇恨居诸侯幕府,不足展其才身”,常常独自叹惋,抑郁不乐。


公元960年,大宋建立,全国统一已成必然之势,偏居一隅的荆南已经再无更大发展。此时的孙光宪,密切注视着天下的发展大势,心里开始思考归一之志。


宋乾德元年(公元963年),宋使慕客延钊等率兵南下平湖南,欲向荆南借道。兵过城下,荆南大将李景威出于一名职业军人的本能反应劝时荆南国王高继冲严兵以待,结果却被孙光宪严厉叱责,认为李景威不过只是峡江的一介平民,视野狭窄,缺乏政治头脑,看不清天下大势,如果逆潮流而动,无异以卵击石。


关键时刻,具有大局视野和政治眼光的孙光宪适时而动,顺应历史潮流,果断地劝说高继冲“去斥堠,封府库以待,悉献三州之地”,归顺日益强盛的宋朝。


对高氏王国的当政者来说,这种选择可能是遗憾的,但对于荆南当地的普通百姓来讲,则是幸运的。孙光宪的大胆建议让荆南免遭兵燹之祸,他的这次选择,也让自己在仕途获得一次新的机遇。


这一年,孙光宪因成功说服荆南高氏王国率三州之地归顺大宋,受到宋太祖嘉奖,被授为黄州刺史,被安排到今天的湖北黄冈地区做了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这个时候,满腹韬略的孙光宪才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虽然时已接近古稀,但一直希望黎民百姓安定富足的孙光宪不顾年事已高,躬身勤政,前后六载,把一个黄州治理得有声有色,远近有名。


而一百多年后,出生于距家乡百里的另一位眉山老乡——苏轼,跟随孙光宪的脚步,同样为官黄州。只不过,苏老乡当年却是因为遭人嫉妒的乌台诗案,而被朝廷贬黜到黄州的团练副使。


孙光宪墓地——当地民众口中的“天官坟”墓门上刻有精巧的花纹。


乾德六年,政绩显著的孙光宪被勇于推贤举能,刚毅果敢的宋宰相赵普荐为学士,并且获得宋太祖恩准。然而遗憾的是,已经七十多岁的孙光宪还没有能够来得及被朝廷召见,便溘然长逝,客死黄州。   


“花间之隽”, 留名中国文学史


从仕治事,政声颇佳,孙光宪是一个朝廷和民众都比较认可的不错官员,也是一个才情卓显的词人。相比于孙光宪的理政之才,他其实更以文学自负。


孙光宪的自负,其实是建立在其自身文学实力基础之上的另一种自信。


“离棹逡巡欲动,临极浦,故人相送。去住心情知不共,金船满捧。绮罗愁,丝管咽,回别,帆影灭,江浪如雪。”这首《上行杯》,是毛泽东同志仔细诵读并曾抄录过的孙光宪所做之词。以老人家在诗词文学上的造诣和挑剔,能够被他有所关注并亲自抄录其作品的作者,在文学的功底上应该是有一定分量的。


事实确实如此,文化的传承远比职位和权力的影响要更能遗存久远。孙光宪在历史上留下声名,倒不是因为他的官做得有多好,而是因为其独出“花间”的文学成就。


当初离蜀入仕荆南,孙光宪十分想在此地有所作为,但无奈荆南独境,自己又只是一个幕僚策士,确实难以展示其才。尽管怏怏而不得志,但身居诸侯幕府,相对稳定的现实情形,反倒让这段时期的孙光宪反


而有更多精力转入文学创作和著述。


孙光宪著述——《北梦琐言》成为研究五代重要史料。


晚唐五代,“花间词”风盛行,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比较有名的“花间词派”,孙光宪也是其中代表人物之一。不过,或许因为早年西北秦陇游历、蜀地和江陵治事的独特体验,孙光宪相比其他“花间词”人而言,是一位有其独特个性的词人,其词作内容和题材都跟广泛充实。被称为“花间之隽”(《蜀词人评传》)。


飞絮蒙蒙的闾门杨柳,木棉花掩映的祠端,还有水边江上的飞鸥,孙光宪以自己在荆南生活的亲自体验和亲眼所见,对荆楚之地的风物人情悄然走进他的笔下,无不充溢着一股浓郁的南国江天的自然风味。


 “茅舍槿篱溪曲,鸡犬自南自北。菰叶长,水洪开,门外春波涨绿。听织,声促,轧轧鸣梭穿屋”——《风流子》


孙光宪还将笔触伸入水乡农家,用朴素的语言,恬谈的色彩,清新的画面,描写了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和辛勤耕耘的农人生活和疏放自在的生活情趣,显得质朴而清新。茅舍、槿篱、鸡犬,一派田舍风光和“轧轧鸣梭”的织布声恰当而精妙写在词里,词的表现范围从花间词大多局限的闺阁庭院转向了自然界和现实社会,给“花间”词注入了一股清新之气。这在花间派词风盛行的时代,是难能可贵的。


除却在花间词中别具一格的质朴清新,孙光宪描写西北之地部分边塞作品,更显雄健豪壮,其措语精炼,气骨甚道,一改花间词风的婉约艳丽。


“鸡禄山前游骑,边草白,朔天明,马蹄轻。鹊面弓离短韔,弯来月欲成。一只鸣髇云外,晓鸿惊。”——《定西番》


“空碛无边,万里阳关道路。马萧萧,人去去,陇云愁。香貂旧制戎衣窄,胡霜千里白。”——《酒泉子》


孙光宪传世词作共84首。在其身后的元、明、清至近现代的文学史上,均留下显著的声名和印迹。元顺帝至正元年任丞相,主修宋、辽、金三史的脱脱,在宋史中专门为其撰写了《孙光宪列传》。明吴纳编《唐宋名贤百家词》中,将载有孙光宪词的《花间集》《尊前册》收入该书第一册,并为其撰写词人小传。清代钱塘吴任臣在其编撰的《十国春秋》中,也为孙光宪个人立传。


孙光宪的84首词作也得到近代诗词大家王国维先生的青睐。王国维将《花间集》收录的孙光宪词六十一首,《尊前集》收录孙光宪词二十三首,在其所编辑的《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中,专门编辑为《孙中丞词》一卷。以至于现代,《中国词学大辞典》、中华书局影印版《词综》也先后收录孙光宪词作若干。


除写作诗词外,孙光宪还苦读好学,勤奋著述。先后著有《荆台集》《笔佣集》《橘斋集》《北梦琐言》《蚕书》等等,其中最为著名且流传至今的是他在江陵时陆续写成的《北梦琐言》。《北梦琐言》大量记载唐末琐事的笔记,篇幅大,内容丰富,而著述态度谨严, 内容广泛记述唐五代政治史实、士大夫言行和风俗民情等,是历代研究唐五代史者所重视的重要参考资料。


时间间隔十余年,满怀希望的两次专程踏访,在贵坪,在庙湾坳,我们在贵平古县府的遗址和废墟上找到关于千年之前关于孙光宪的痕迹已经少之又少,唯留下当地老者不可完全佐证其详的回忆与传说。


站在贵坪村小面前的台地,俯看下去,远山连绵,林木葱郁,夏日的阳光正是灼热,青绿的稻苗长势旺盛。我们索性让自己的思想穿越时空,跑出很远,遥想千年之前古县府的种种风物人情,以及从这里走出去的孙光宪的风雨人生。


我不知道,千年以前的风景,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我知道,自己只是想当然地回想千年之前的那段历史而已。



陵州素有文化传承,仁寿籍作家宋时修老师撰写的《孙光宪传》。


来源:东坡文化网记者 邱文清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