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龙鹄山 寻找被风化的历史
来源: 责任编辑:任枫枫 2018年11月02 10:12:44
一处状如龙脊的岩壁上 石窟造像呈“一”字形排开。
【核心提示】
川西道教名山“龙鹄山”名字的由来,竟是皇帝老儿的一次笔误?
跻身于全国石刻艺术宝库之林的《松柏之铭》碑,究竟向世人诉说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龙鹄山的山腰上,出现了一个摩崖造像群,集中了89龛造像,共有大小人物雕像780尊,如此大的规模,究竟是何人营建的呢?这个人,为什么要在龙鹄山上花如此大的气力开窟造像?无论是《松柏之铭》碑,还是摩崖人物造像,对今天的我们有着怎样的价值与意义?
龙鹄山摩崖造像群中最为精美的一龛造像。
一
出丹棱县城,沿丹(丹棱)蒲(蒲江)公路的方向走2公里远,转而进入公路左侧的一条乡村公路,向着唐河乡龙鹄村方向前行,不多时便可见位于道路右侧的“雁湖”。
据史料记载,雁湖是宋代礼部尚书李壁所凿,湖面足足40亩,湖宽水深,常有大雁、野鸭聚集,因而得名。清代道光年间,丹棱知县毛震寿小住雁湖,入夜时,渔翁唱晚,渔火点点,星星坠湖,极为壮观。毛震寿为美景怦然心动,欣然赋诗《雁湖渔火》——“云开雁落雨初停,篝火参差渡远汀。两岸芦花渔父笛,声声吹落半湖星。”也因为此,“雁湖渔火”被列入丹棱旧八景之一。
过雁湖,经龙鹄场、水库大坝后,一座海拔不高、气势却极盛的山出现了。这是邛崃山支脉总岗山中段南麓边缘的褶皱地带,这座山呈金字塔的姿态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山势奇特,恰似一个巍巍巨人,端坐在环绕的群山之中。
当地人比划着山的形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人说这座山像莲台打坐的佛祖,左手拈决,右手抚膝,庄严肃穆,不怒自威。有人说,足有48座“磕头山”像朝圣的信徒,围绕着这座山虔诚地拱伏于地,让人一看便觉这座山有那么一种千人叩首、万人来潮的魄力。
也有人说,这座山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浑身上下皆散发着神圣而不凡的气息。它的名字,叫做龙鹄山。
龙鹄山,唐代名“龙鹤山”,自南宋孝宗皇帝手书“龙鹄山”三字赐李焘(丹棱县龙鹄山人,南宋著名史学家,有《续资治通鉴长编》巨著传世)而更名。《丹棱县志》载:“县北十五里,龙鹄山三字,宋孝宗书也。”
一个“鹤”,一个“鹄”,一字之差是孝宗皇帝的疏忽笔误所致还是另有所因呢?46岁的护林员黄弟忠笑道,打小就听老一辈们说,“龙鹤山”之所以变成了“龙鹄山”,是因为皇帝老儿认错了字。然而,堂堂一帝王,果真就这么点眼力么?更何况,在历史上,南宋孝宗皇帝赵昚是一个喜好文学的人。也许,在手书“龙鹤山”这三个字的时候,孝宗皇帝只是突然灵光一现,认为“鹄”比“鹤”更具深远的意义。
名人石刻“鹄岭晴岚”。
二
顺着山路上行,沿途山峦重叠,沟谷纵横。大约行至龙鹄山山腰处,两块一旧一新的石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旧石碑的碑面上刻有“乐山市文物保护单位
龙鹄山松柏铭碑及摩崖造像 乐山市人民政府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公布 丹棱县人民政府立”等字样,而新石碑的碑面上则更为醒目地刻着“四川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龙鹄山松柏之铭碑及摩崖造像 四川省人民政府一九九一年四月十六日公布
丹棱县人民政府一九九一年八月十八日立”等红色字样。
石碑提醒着众人四处寻找。终于,一处状如龙脊的峭壁吸引了记者一行的注意。
那是一段将近两百米长的岩石崖边,一个又一个的石窟从北向南呈“一”字形排开,密密麻麻,如蜂窝一般。石窟内或大或小地雕刻着一个或两个或多个人物雕像,有佛教人物造像,也有佛道合一造像,但最主要的是道教人物造像。
造像共有89龛,分单人龛、双人龛、四人龛和多人龛,共有大小人物雕像780尊。造像和地面之间的距离尽不相同,最高的一个造像距离地面有23.4米,最低的一个造像距离地面却仅有0.5米。细细打量,最大的造像高1.63米,最小的造像高0.19米。
看着这一排列整齐的摩崖造像,一位路过的游客在认真拍摄完照片后连连称叹道:“这一处造像布局严谨,构思奇巧,雕刻的刀法极为洗练,彩绘也较为考究,看上去形神相合,典型又大方。真是一种极美的享受!”
随行的丹棱县文联工作人员指着一处标示着“23号”的造像说,龙鹄山摩崖造像中,最为精美的当属这一龛造像。
这是一个双叠室龛,龛中的主像天尊结跏趺坐在束腰马蹄形莲台上,项后有莲瓣形头光。天尊戴莲花冠,身上内着交领短衫,外着宽袖长袍,复罩以半臂衫,双手重叠置于腹前的足踝上施禅定印。主像头部的左右侧,各有一胁侍、一女真,或绾发髻,或戴黄冠,手上各执法器,均着交领袍服,面和气善。龛门口左右各有二力士,虽威武却不显生硬,比例匀称,状如真人。
而在整个摩崖造像群的中间位置,即24号龛,有一道铁门,铁门上设置的一把大锁将石窟内的《松柏之铭》紧紧锁住了。
《松柏之铭》碑高2.2米,宽1.54米,至今保存完整。碑的左右侧崖壁雕刻着0.19米大小的道教造像共182尊。碑面首行刻字为“□之龙鹤山成炼师植松柏碑师学文杨玲书”,末署“天宝九载岁次庚寅四月十三日建”。碑文589字,字径4厘米;由师学撰,杨玲书。碑额“松柏之铭”的字体为秦篆,古朴高雅;碑文则用八分体书写,字体筋骨紧密,严整平稳,端庄秀丽;行笔则刚柔兼备,浑厚遒劲。环《松柏之铭》碑,有松柏万余株,古木森森,气象万千。
《松柏之铭》的作者师学究竟想向世人诉说什么呢?首行刻字中提及的植松柏树的“成炼师”是何许人也?这个摩崖造像群,又是谁主持营建的?这个人,为什么要花如此大的气力在龙鹄山上开窟造像呢?
明代书法家陈琨手书的“委雪屯烟”四个大字。
三
“龙鹤山观隐人女道士成无为,通义郡丹棱县人也。尔其调形炼骨,……用能志迈恭姜,誓死不嫁,情敦和道,幼而出家……寻仙未果之间,乃建置祠宇,剃草开室,因高筑宫,亦犹汉武之望仙祈年也。尊容湛其金色,灵卫纫其四绕,流水周于舍下,翠柏满于山颠,接果艺竹,弥岗蔽野,凡万有余株……仙师年逾知命,而有少容,状如廿许童子,盖还丹却老之力也。无营无欲,恒以功德为先,不滥不贪,持以长生为务……”
细看《松柏之铭》发现,近六百字的碑文通篇只记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唐代开元年间丹棱县一位名叫成无为的女道士的生平。
成无为幼年出家,年纪稍大点,遍览道家经典,到成年时,已深谙道学要旨。不摹凡尘俗事,淡泊人间名利,因对道学情有独钟,遂誓死不嫁,潜心卜居龙鹄山山腰。成无为一生奉守道家经典规戒,到知命之年,却依然面如二八之童子。世人大觉惊异,争以“真人”相颂。
成无为寻仙未果,便在龙鹄山建祠置宇,又亲手种松柏果木万余株于龙鹄岗峦山野,引水浇灌,劳作终日而不倦。后来,又有传说称成无为看破世道出家,数十年如一日在此观风云之变幻,吸日月之精华,悟出了道之精髓,乘黄鹤而去。
为什么在数十龛石窟造像中,要独造一窟特地为成无为树碑、并刻字记载其人其事呢?
丹棱县文联副主席郑林森解释道,在这一片石窟造像之中,独造一窟为成无为树碑,不难推测到,这位女道士与这些造像之间存在着极为紧密的联系。从这些石窟造像的位置和风格来判断,大致也可以推测出龙鹄山整个摩崖造像群的历史过程:大约在初唐开始,有一些道士在此开窟造像,造像是由山下向山上发展的,至盛唐时达到鼎盛期,其主要主持人物就是女道士成无为。当时,道观的名称是“龙鹤山观”。正是因为成无为的事迹广为人知,龙鹄山(龙鹤山)才得以远近闻名。
既然如此,为什么龙鹄山的摩崖造像群只集中在山腰呢?郑林森接着解释道,摩崖造像群之所以在龙鹄山的山腰比较集中,很有可能是成无为仙逝之后,造像活动就终结了。而山下本来存在的那些摩崖造像,极有可能因为自然原因或是人为损坏而被毁了。
据《中国名胜词典》记载:“龙鹄山道教造像,在四川丹棱县北5公里。其半山有道教造像数十龛,为唐开元年间女道士成无为营建。侧龙涎洞即其修道处。”
顺山腰前行不到200米,登一段石梯,一块足有上千平米的平缓的石坡上,赫然出现一处形状独特的洞穴。这个洞穴,正是龙涎洞。之所以说它形状独特,是因为它像极了女性的生殖器官。
在龙涎洞的一侧,有一个碗口大的洞,一股清泉从洞内流出。村民们说,这个洞里的水无论天多么干旱,都不干涸,总是常年流淌,四季不断,就像龙的口水一样。
石坡上也不乏众多的名人刻字,有赞叹龙鹄山美景的“鹄岭晴岚”,有赞叹龙鹄山岩石的“胜岩”,还有清道光29年丹棱知县毛震寿手书的“鹄岭松巢”。而洞口右侧岩壁上,明代书法家陈琨则手书了“委雪屯烟”四个大字和一首七言诗——“望入岩烟古经斜,遗踪旧是炼师家。绿盘碧草垂春带,峙顶丹枫长性花。楼阁半倚苍树螟,碑镌尽是乱云遮。何当百世年湮远,重鼎嵯峨焕九华。”
沿着狭窄的梯道下行进入洞口。龙涎洞足有20米深,5米多高,穴内空无一物,稍有些微的阴冷。村民们说,这是成无为为自己打造的一个修道之所。之所以要仿造女阴外形来开凿龙涎洞,是因为生殖崇拜。然而,记者试图从洞内寻找到一些关于龙涎洞的开凿相关的蛛丝马迹,却苦于无果,而史料上亦无相关记载。
新的文物保护石碑。
四
成无为为什么要在龙鹄山上营建摩崖造像群呢?在今天看来,这些摩崖造像群和《松柏之铭》碑又有着怎样的价值和意义呢?
郑林森认为,成无为在龙鹄山营建摩崖造像群,主要原因有两点:其一,道教的发源地在蜀地,而佛教在蜀地的发展也较为兴盛;其二,但凡是小有名气的佛、道教圣地,皆有摩崖造像。摩崖造像是一种表现方式。
至于这些摩崖造像群和《松柏之铭》碑于今天而言的价值和意义,自然是无法估量。
著名学者刘熙载文指出:“隶在汉为汉隶,在唐为八分,在八分者,隶之节也。八分所重在字画有常,勿使增减迁就,上乱古而下入俗,则楷法于是焉。”因此,龙鹄山《松柏之铭》碑的八分体书法,作为盛唐、中唐之交的一种典型的隶书,正如当时产生的杜诗、韩文、颜字、吴画等艺术成就一样,反映了盛唐那种自由奔放的气势和情绪逐渐纳入到一种新的规范中的社会历史要求,表现了新的艺术趣味和审美理想。同时,跻身于全国石刻艺术宝库之林的《松柏之铭》碑也为后人研究石刻艺术、唐代道教状况和女道士成无为生平提供了重要资料。
而位于龙鹄山山腰上的摩崖造像群,据《四川通志》记载,是丹棱县最早的造像,被誉为“巴蜀一绝”。它为后世研究道教文化、石刻艺术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而其佛道合龛的造像,则为佛教、道教并居这一现象提供了实证。
易可可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