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路丹棱 寻访曾经的西南丝绸之路
来源: 责任编辑:任枫枫 2018年10月24 16:41:10
(资料图片)
公元前2世纪,张骞出使西域,历尽千难万险到达大夏(今阿富汗)境内时,他却吃惊地发现商人们经由身毒(今印度)贩去的四川特产蜀布和邛竹杖。显然,在那条举世闻名的西北丝绸之路开辟之前,华夏大陆连结南亚、西亚的道路已然打通,这条由无名的开拓者默默打通的道路,即为“西南丝绸之路”。
然而,随着公路、铁路及空运等的建成,昔日繁华的西南丝绸之路逐渐湮没在荒山野岭之中,它的生命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今天,在成都平原的西南边缘,一个幅员面积为449平方公里、总人口为16.5万的小县丹棱却响起一个振振有词的声音——西南丝绸之路穿越丹棱,丹棱是西南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
这个声音,乍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不经: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西南丝绸之路怎会穿越丹棱?这种说法缘起于何处?又究竟有何支撑
西南丝绸之路从成都出发,经邛崃、蒲江,由位于石桥乡的此小路进入丹棱。
一
在成都平原的西南边缘,有一条连绵60多公里的山脉,北起新津县老君山,南至雅安县水口青衣江谷地。这条山脉是邛崃山的支脉总岗山脉。总岗山脉呈东北—西南走向,向坐落于其南麓的丹棱县蔓延,穿越了丹棱县石桥、唐河、中隆、顺龙、双桥、张场、王场、仁兴等众多的乡镇。
在总岗山脉的中段,突兀生起一道“屏障”,东北起自石桥乡,西南止于仁兴乡,蜿蜒29公里,号称“总岗天堑”。“屏障”气势雄伟,峰峦起伏,最高峰海拔1142米,突兀一峰独峙,高插云端,时而有烟云漂浮于半山之间,景象甚为壮观。这座主峰因山形酷似蛾眉而得名“老峨眉山”。又因“蛾”与“峨”同音,后人一直沿用至今。
据《丹棱县志》记载,“佛教入蜀,兴于老峨山,再传入二峨山(峨眉山的别称)。”年过六旬的丹棱学者郑林森对记者说,老峨山的佛教是通过西南丝绸之路从印度传过来的,老峨山是西南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郑林森何出此言?仅通过县志中的简单记载,根本无从得知老峨山佛教的来源,更无法谈及西南丝绸之路的路线,他究竟有何依据呢?而西南丝绸之路又为何要穿越这一个弹丸之地,难道丹棱这一小县城还有着一些足以吸引商旅的东西?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号,让一切显得疑雾重重,西南丝绸之路的寻访之旅越发扑朔迷离起来。然而,郑林森肯定的神情,却让记者打消了丛生的疑虑,和他一道踏上了寻访丹棱县境内西南丝绸之路之旅。
二龙鹄山上的“陡石梯”,当地人称之为“丹马盐铁古道”。
二
公元前2世纪,受汉武帝的派遣,张骞踏上了出使西域的征程。当他历尽千辛万苦、千难万险,终于到达大夏(今阿富汗)境内时,却吃惊地发现商人们经由身毒(今印度)贩去的四川特产蜀布和邛竹杖。张骞顿时意识到,在他到达西域之前,西南地区早已存在一条不为史官所知的经贸道路。
这条民间商道,正是比西北丝绸之路早200多年出现的西南丝绸之路,它以成都为起点,西南出邛、僰至滇,从滇越(今云南腾冲)出缅甸的敦忍乙(今太公城)至曼尼坡入身毒(今印度),被称作“蜀—身毒道”。“蜀—身毒道”由灵关道、五尺道、默中古道、永昌道等四条古道组成,因其始于丝织业发达的成都平原,且沿途以丝绸商贸著称于世,故被称为“西南丝绸之路”。
“西南丝绸之路是陆上商贸通道,从成都出发向南行,经‘成都南来第一州’邛崃、蒲江、‘成都南来第一峰’老峨山所在县丹棱……到达会理,再折向西南行,经攀枝花,渡金沙江至云南大姚,最后到达大理。老峨山是西南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丹棱其实是西南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郑林森如是说道。
今年72岁的杨福元是土生土长的丹棱人。从祖祖辈辈们流传下来的传说中,他也知晓西南丝绸之路是穿越了丹棱县境的。从他的讲述中,记者恍若看到了“西南丝绸之路”的兴衰。
“西南丝绸之路”形成于两千多年前,其衰落距今却只有短短半个世纪的时间。自古以来,四川的手工业是极为发达的,除了名扬海内外的蜀锦之外,蜀布的名声也盛极一时。蜀布又称为“黄润细布”,一匹蜀布价值数金,是布中极品。汉代文学三大家之一扬雄在《蜀都赋》中写道:“筒中黄润,一端数金。”因价格昂贵,只有印度河流域、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的奴隶主贵族才买得起,蜀布成为了地位与财富的象征。
蜀布的珍贵,让商贾们争相运销,运至国外往往身价百倍。而地处成都平原西南边缘的丹棱,因气候温润、雨量充沛适合栽桑养蚕而成为蚕茧的主要生产之地,丝绸市场日趋繁荣昌盛。为生计奔命的人们显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他们开始收拾起蚕茧和丝绸,跟随踏在西南丝绸之路上的人马向云南甚至印度进发。
“听老一辈说,丹棱有三个养马的人,组成了一个马帮,就专门在西南丝绸之路上来回奔波。丹棱县城的西门口,可是一个交通枢纽,任何商队、马帮都必经过这里。我小的时候,还看到过成群结队的商旅们,西门这里也还是比较原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的,不过现在都修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听说南门口那里还有一截石板路。”杨福元一边回忆着,一边讲述着。
而据《丹棱县交通志》记载,丹棱以普济桥(即西门桥)为水陆码头、茶马古道的通衢之道,是西南交通枢纽。试想一下,在如此重要的一个交通要道,看到成群结队的商旅和马队,应该也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事情。只是,为何小小的丹棱,会成为西南交通枢纽呢?
郑林森解释道,南朝齐明帝时期,丹棱是一个郡,被称之为“齐乐郡”。到唐武德2年(公元619年),才隶属眉州。以前的丹棱县幅员面积比现在大很多,据史料记载,今丹棱县境及眉山西南一部分都属于原丹棱县的范围。虽然现在的丹棱是一个小县城,但西南丝绸之路形成乃至兴盛的时候,丹棱县境极有可能远比现在的范围大。
丹棱县南门口一段由石条铺成的“茶马古道”。
三
杨福元指引着记者一行来到了丹棱县城的南门口。他说,这是通往夹江、峨眉乃至云南大理的路。然而,从光滑的石板上,记者却找寻不到“西南丝绸之路”的任何痕迹。
“这是一段茶马古道。解放初期,还能看到由三四十匹马和一二十个人组成的商队,每一匹马上都驮着重重的货物,有茶叶、蚕茧、丝绸、盐巴等。路的两边,都是一些买卖货物的商店。”杨福元一边比划着,一边对记者说。
今年66岁的杨天泉肯定了杨福元的说法。他补充道,“茶马古道”是西南丝绸之路的后世,始建于隋朝,兴盛于唐朝,距今已有1300年的历史。路因茶而生。四川是我国也是世界上种茶、饮茶的发源地。秦汉以前,只有四川一带饮茶和有茶的商品生产。到唐代,才形成了我国盛产茶叶的局面,而从唐代开始,四川的茶叶流入西藏地区,开始了藏族人民饮茶的历史。
“茶马古道”起源于唐宋时期的茶马互市。西藏地处高寒地区,藏民们需要摄入高热量的脂肪,但过多的脂肪不易分解,而茶叶可分解脂肪,防止燥热,在这样的环境下,随着茶叶的入藏,“酥油茶”应运而生。而在内地,民间役使和军队征战都需要大量的骡马,但供不应求,而藏区和川、滇边地则产良马。藏区与内地的商品供需形成了有效的互补,由此一拍即合地产生了“茶马互市”的场面。这种茶与马的交易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而日趋繁荣,并形成了一条延续至今的“茶马古道”。
从杨天泉的讲述中,记者了解到,所谓茶马古道,实际上就是一条地地道道的马帮之路。而在茶马互市的漫长岁月里,商人们在大西南的深山莽林中用自己的双脚踏出了一条崎岖绵延的茶马古道。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风餐露宿的艰难行进中,用悠悠的铃声和达达的马蹄打破着千百年来山谷的宁静,开拓了一条通往藏区乃至外国的民间商旅之路。
而丹棱,在茶马互市极为繁荣的时期,则担当着在西南丝绸之路、茶马古道沿途产茶供茶的历史重任。据史料记载,四川是全国最大、最好的绿茶产区,以西南丝绸之路、茶马古道沿线为大西南茶叶核心发展带,而又以名山、邛崃、蒲江、丹棱、夹江、峨眉、马边等为原产地核心区域。
“用竹筐或篾条包装茶包,二三十斤一包,一般每个人背十二包左右,负重二三百斤,翻山越岭,日晒雨淋,就连中途想要休息也只能用一根丁字形拐杖支撑着茶包稍作休息,艰难困苦无法形容。”郑林森说道。
杨天泉将记者一行引至丹棱县城南门口附近的一条河流处。当地人称这里为“漂马堰”。顾名思义,“漂马堰”是马儿用水漂洗一身疲惫与劳累的地方。
杨天泉介绍道,自西南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发祥以来,丹棱就是川西南地区一个极为重要的交通枢纽,每天为数众多的人马带着沉重的货物来到这里停宿一晚。因为负重的马经过长途跋涉会很劳累,所以商人们往往会牵着马儿来“漂马堰”漂洗一番,洗去连日来的疲惫,准备好第二天上路的精力。
今天的“漂马堰”,只是一个深二三米、宽五六米的深水凼。但从杨天泉的讲述中,我们很难想象,千百年前行进在古道上的商人,尤其是背夫们,该具备何等的勇气与毅力,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踏上这一条生死体验之旅。对为了生计而奔命的商人和背夫们而言,或许,这条漫长的古道,恰恰是一条生存之路,路上隐藏着他们对生活的激情。
走过这条小路,就是漂马堰。
四
在货物运输的过程中,需要马驮和人背,路途近则人背,路途遥远则马驮。在有马能行走的路之前,四川的汉子们用自己的背扛起一包包的茶砖、用脚丈量着茶马古道的距离。
位于总岗山脉中段的龙鹄山上,有一条由数百级梯步组成的“陡石梯”,到半山腰处,石梯成了断头路,无人知晓其究竟通往何处,村民们都说这条石梯只是古代人们上山下山的通道。
直到有一天,46岁的护林员黄弟忠在巡视山林时发现了一块唐代石碑,石碑上有文字记载这条石梯“上至秦陇,下达眉州”,经过多方查阅资料和反反复复地考证,黄弟忠终于得到了结论——这条石梯竟然是迄今保存最好的盐铁古道丹马段,且是巴蜀古道中极为重要的一条。它南起岷江眉山码头,经眉山古城、广济进入丹棱县城,再从城西北雁湖到龙鹄山、官厅埂至马岭(今雅安市名山县马岭镇)。古道在马岭一分为二,一路经雅安、甘孜入藏,另一路越秦岭向陕甘地区延伸。
拾级而上,石板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沿途到处可见一些石刻、题字等,参天的古木似乎在提示着这里历史的悠久。在石梯成为断头路的半山腰,记者长吁了一口气,为这残存在文史资料中的点点滴滴和遗留在当地人传说中的蛛丝马迹,更为那些在古道上百转千回的先人们顿生感慨,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幻化成华夏子孙生生不息的拼搏奋斗精神。
是的,时代太久远,久远得让我们很难在一条条现代化公路的覆盖下窥见神秘的西南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全貌。古道诞生于历史,也湮没于历史,就像不胜枚举的历史遗迹一样,我们只能从传说的蛛丝马迹中、从长满青苔的青石板上,去感受它昔日的嘈杂与辉煌。而那依然存在的一个又一个问号,将会继续引发我们对西南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乃至先人精神的探索。
易可可 文/图